《芳华》里,严歌苓写:
“人之所以为人,就是他有着令人憎恨也令人热爱、令人发笑也令人悲悯的人性。”
这段话,用在“他们”的身上,似乎也很是恰当。
比如隋炀帝,是荒淫好色的暴君,也是可比肩李煜、赵佶的天才文学家,影响了中国余年的历史。
比如武则天,被许多史书指责阴险、残忍、玩弄权术,然而她在位期间,知人善任、文化复兴、百姓富裕,铸造“贞观遗风”。
比如慈禧太后,有人诟病她对权力的贪婪、生活的奢侈,对当时王朝的覆灭有不可推脱的责任。
有人则赞许她*治手腕的干练,清朝因她方续命数十年。是一个好坏参半且良性作用或许更大的人。
▲慈禧画像
站在历史的最前沿向后回望,我们所看见的一切人事,都像涂满了绚丽的油彩,人人都可以来画上一笔。
油彩下真实的面目,我们却看不分明。
于是有了那一首有名的京剧歌《唱脸谱》:
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,
红脸的关公战长沙,
*脸的典韦,白脸的曹操,
黑脸的张飞叫喳喳!
这是在戏台上,黑与白,善与恶,必要求个对立分明。
真实的人性,却往往并不如此,它复杂得多,有趣得多,当然,也深刻得多。
据说,有一年慈禧的母亲过70岁大寿。
她准备好好为母亲庆祝一番,很早就开始准备,却在大寿开始前,有事耽搁,不得不留在宫中处理朝*。
沉思片刻,她让太监李莲英,带上数车礼物给母亲送去。
其中有一件寿礼最为瞩目,那是一副慈禧亲手写的书法,上面是一首仅有28字的小诗——
世间爹妈情最真,泪血溶入儿女身。
殚竭心力终为子,可怜天下父母心!
这便是在后世广为流传的《祝母寿诗》,“可怜天下父母心”一句,更是人人都挂在嘴边,家喻户晓。
整首诗完全没讲究格律,同诗坛大家们的作品相比,更加不值一提,却胜在一个“真”字,字字寻常,句句动人,写尽了天下间为人父母的殷殷苦心。
▲据说是慈禧的复原像,真假就不知道了,大家姑且一看
当然,它之能广泛流传,和作者本人慈禧给人的固有印象,也有着莫大的关系。
如果单看这首诗,也许很多人想破脑袋,都不会想到,作者会是慈禧。
毕竟,无论是在*治上,还是在对待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同治帝上,她都表现得太过冷酷无情。
那是在咸丰十一年七月十七日(年8月22日)清晨,咸丰薨逝于热河行宫寝宫,死因是慢性肺结核。
这一年,慈禧仅有26岁,开始了第一次垂帘听*。
坐在皇位上的,是她和咸丰的亲骨肉载淳,也就是同治帝。
此年的同治,只有6岁,大权实际上都握在慈禧手中。
▲慈禧影视剧照
同治只活了短短19年,这19年里,他一直活在母亲慈禧的巨大阴影下。
同治二年(),据说当时几位帝师(教皇帝读书的老师)联名上疏,希望慈禧能对小皇帝的成长多加关心。
然而当时的慈禧,好不容易涉足*坛,执掌大权,她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国家权柄上。
对于儿子,她则如阳少《慈禧:权欲巅峰上的女人》中所写的:
“她用*客的思维来扮演母亲的角色,坚持认为给了同治生命,给了同治皇位,冒着九死一生,发动*变,日理万机,为其铺路,就是对他最大的‘关爱’。”
因此时时板着面孔,以严苛无情、反复说教的姿态,指望着同治帝能成长为一个出色的帝王。
但对缺爱的小皇帝来说,慈禧却渐渐成为一个冷酷的母亲,只可敬,不可爱。
及至同治帝长大成人,对慈禧的叛逆也便愈甚。
同治十一年(),两宫太后慈安、慈禧为同治挑选后妃。
慈禧倾向于员外郎女儿富察氏,慈安则中意蒙古状元崇琦之女阿鲁特氏。
最终,同治选择了阿鲁特氏,其中不无对慈禧刻意的违逆。
▲慈禧影视剧照
慈禧当然很恼火,她恼火的其实不只是儿子对自己的违逆,或许还有儿子疏远自己,却亲近慈安太后。
后来慈安太后在44岁时忽然去世,至今仍然有许多人猜测,她的死因与慈禧脱不开干系。
慈禧毕竟仍是一个女人,她再是权力滔天,不可一世,自以为倾注的宝贵母爱,却没能得到回应,还是会难过愤恨不平的吧。
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(公元年1月12日),同治帝薨,在位13年,享年19岁。
关于其死因,有说死于天花,有说死于梅*(比如周星驰《九品芝麻官》里就有同治帝死于花柳的故事情节),有说死于疥疮,至今也没有定论。
同治病逝后,慈禧下令急调李鸿章淮*入京、荣禄严守宫门,然后召王公大臣入宫,商议权柄着落。
一如既往地雷厉风行,丝毫看不出刚刚经历丧子之痛。
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,是慈安太后的悲痛欲绝。
而这,似乎也更进一步证明了慈禧的冷酷无情。
▲慈禧同治帝影视剧照
但,果真如此吗?
据慈禧御前女官德龄的记载,慈禧晚年时很孤独,她常常独自摆弄同治小时候玩过的小物件。
那一刻,也只是那一刻,她不再是权势滔天、杀伐决断的太后,大清王朝实际的掌权者,而只是一个平凡的母亲,一个失败的母亲,一个承受着丧子之痛的母亲,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母亲。
雨果《巴黎圣母院》里有一段十分经典的话,他说:
“丑就在美的旁边,畸形靠近着优美,粗俗藏在崇高背后。”
人性远比我们所想象得更复杂,更有趣,也更深刻,它不是非黑即白的,它不是非善即恶的,它更加不是对立分明的。
就像慈禧,是不是说一个人在*治名声上臭名昭著,她就无权或者说不配拥有一个母亲的心情、一点点母爱的光辉?
就像武则天,是不是说只因她是历史上唯一一位女皇帝,只因她杀伐决断、一步一血腥,她的功绩就应当被历史抹杀?
就像隋炀帝,是不是说他沉迷玩乐、荒淫好色,他临死前的那一句“大好头颅,谁当斫之”,就不值得令人动容,他的文学才华就不应当被承认?
不是的!
▲慈禧影视剧照
中国*法大学教授罗翔,讲解案件的时候,总有一个固定的主人公,他叫张三。
这个张三,杀过人,放过火、投过*,简直可以说坏事做尽,为刑法而存在,网友们也给了他一个“亲切”的称呼——法外狂徒张三。
然而罗翔说,每个人内心都有幽暗面,每个人的心里都隐藏着一个“张三”。
之所以想举这个例子,不是为了去辨析人性本善还是本恶,而是我越来越明白了:
好与坏,并不是那样昭昭分明的。
小的时候看电视,我老是问爷爷,这个是好人还是坏人。
长大后我不再问了,因为纯粹的恶与纯粹的善,都是要令人百般警惕的。
凡俗如你我,不曾做过大恶之事,也绝非万事利人不利己的天生圣人,有自己的小私心,也会在力所能及时对落难之人施以援手,爱别人,但会首先爱自己。
这才是我永远为之确信、永远为之着迷的人性。
▲慈禧影视剧照
最后想把余秋雨的这段话送给大家:
“善恶义利本是交错并存的,不必‘隐恶扬善’。
请文科的同学注意,从文学艺术到现实生活,你们最好不要去设想一种单一而封闭的善。当然,也不要去设想一种单一而封闭的恶。善恶的常态,是互邻互衬、互渗互克。”
文学是如此,艺术是如此,我们整个的人生,同样如此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