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代郝懿行《记海错》“虾蟆鱼”条：“鱼形全似虾蟆，唯尾长尺许，皮色青*，不作痱癗。细鳞如钉子之形，然亦濡软，手扪之，如虾蟆皴也。福山海中尝有，举网得之者初不敢啖，投之沙碛，人或收而煮啖之，风味甚佳，清美如蟹，乃知水陆所生，形多肖似，海驴海牛人有见者，即作牛驴之形，洪钧陶冶，亦有依循，释典轮回，乃成虚妄，众生代谢，譬彼树花，若谓来世之因，必资见身之果。然则茫茫造化，宁当作印版文章邪？”“虾蟆”就是癞蛤蟆，学名蟾蜍，*县（今龙口）话叫“疥巴儿”，“疥”原本是指一种传染性皮肤病，症状是局部起丘疹而不变颜色，刺痒。蟾蜍身上疙瘩溜秋的，像是生了疥疮，所以有的地方又称之为“疥蛤蟆”。“虾蟆鱼”*县沿海叫“疥巴儿鱼”，因为这种鱼外表像疥巴儿一样，也是疙疙瘩瘩的，看上去挺吓人的。海中的鱼类如果搞个“选丑比赛”，疥巴儿鱼一定榜上有名，所以郝文中所说的，福山打鱼的刚开始打上这种鱼不敢吃，扔到沙滩上，是真实可信的。第一个吃疥巴儿鱼的人肯定是个吃货，而且有着一颗勇敢的心。
疥巴儿鱼的学名叫鮟鱇，属硬骨鱼纲鮟鱇目鮟鱇科，为底栖型鱼类，从温带到热带海洋都有广泛分布，*县海域的品种为*鮟鱇。身体前半部平扁呈圆盘形，后半部向后细尖成锥形，看上去像个有柄煎锅一样，又有点像琵琶，所以别名“琵琶鱼”。这样的体形不利于游泳，所以疥巴儿鱼平时多静伏于海底，急眼了才扭动身体游上一小段。我曾在一部纪录片中看到过，下海“碰”参的“海碰儿”很轻松就可以徒手捕捉到疥巴儿鱼，一会儿工夫能捉满一大网兜。为了弥补游泳能力的不足，疥巴儿鱼胸部长有一对非常宽大的鳍，如同双臂一样，可以撑起它的身体，在海底慢慢匍行。由于其移动缓慢，像个老头一样，而且还能发出像老人咳嗽的声音，所以又被称为“老头鱼”。
为适应底栖生活，疥巴儿鱼的身体作了许多改变，它全身无鳞，背面褐色，满布紫褐色网状斑纹，腹面灰白色，头及全身边缘有许多皮质突起，这称为“饰穗”或“皮须”，像狙击手穿的吉利服，可以让疥巴儿鱼很好地融入海底背景，便于潜伏捕食和逃避天敌追杀。在茫茫大海中，光靠守株待兔，隐藏得再好也得饿个半死，在长期的演化过程中，疥巴儿鱼的背鳍发生了变化：第一个背鳍逐渐向头部延伸，背鳍最前面的刺伸长像钓竿的样子，在这根“钓竿”的顶端还吊着一个小囊状的皮瓣，形似蠕蠕而动的小肉虫，生物学称为“拟饵”。受到诱饵吸引的小鱼游过来，等距离足够近了，疥巴儿鱼就张开大嘴把小鱼“哈”到嘴里。为了适应这种捕鱼方式，疥巴儿鱼的嘴长得像身体一样宽，嘴巴边缘长着两排尖端向内倾斜的利齿，这样一旦捕到猎物，就不会让它逃脱。
深海有时是漆黑一团的，为了让小鱼们看到诱饵，拟饵还会像小灯笼一样发出光来，这是因为在拟饵内具有腺细胞，能够分泌光素，光素在光素酶的催化下，与氧作用进行缓慢的化学反应而发光。深海中有很多鱼都有趋光性，于是“小灯笼”就成了疥巴儿鱼引诱猎物的利器，因此疥巴儿鱼也被称为“灯笼鱼”。闪烁的灯笼不仅可以引来小鱼，还可能吸引来敌人。当遇到一些凶猛的鱼类时，疥巴儿鱼会迅速地把自己的小灯笼塞回嘴里去，然后趁着黑暗转身就逃。即便这样，捕上来的疥巴儿鱼头上的拟饵很多被咬得只剩半边，有的甚至全咬掉了，只剩下一根光杆。
很多人并不知道，我们捕上来的疥巴儿鱼全部都是雌鱼。雄鱼的体型只有雌鱼的几十分之一，像个小蚂蚱。大海那么大，它又行动迟缓，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遇上一个异性，再加上雄鱼体形小，捕食能力更加孱弱，基本上无法自给自足，所以遇到雌鱼后，就咬破雌鱼的腹部皮肤，雄鱼嘴里有一种酶，能让自己的身体与雌鱼融合，然后消化系统开始消失，所需的营养完全靠雌鱼来供给，到最后整个身体器官都融化到了雌鱼的身体里，只留下一对生殖腺露在外面，看上去就像雌鱼身上长了个“丁”一样。这比“在天愿为比翼鸟，在地愿为连理枝”的爱情都要感人，直接融化在一起了都。
看上去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，雄鱼不仅收获了爱情，还得到了饭票，但实际上雌鱼身上的小“丁丁”不止一个，最多的发现有八个！生物学给出的解释更加冰冷：雄性疥巴儿鱼的消化组织在成年后会退化，所以在饿死之前，它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到一条雌鱼，并把自己交给她。*县海域并不盛产疥巴儿鱼，蓬莱以东的*海产量较大，有一年秋天我在港栾码头，看到一只从东面过路而来的大船，拉了满满一船全是疥巴儿鱼，堆在码头上像一座小山，问一下价格很便宜，只有五六块钱一斤。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，花了十五块钱买了条足有三斤沉的疥巴儿鱼拎回家，炖完一尝，我可以非常负责任地说：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鱼。郝氏的“清美”可谓知味之言，疥巴儿油脂很少，鱼肉雪白似蟹肉，紧密如同龙虾，纤维细腻，弹性十足，味道清淡而鲜美，故人称“穷人的龙虾”。它的头部富含胶质，软软的，糯糯的，弹弹的，黏黏的，像果冻，又像鱼胶，实为人间至味。疥巴儿鱼的鱼肝也很不错，犹如法国鹅肝一般的口感，用一句广告语形容就是“如丝般柔滑”。我个人最喜欢的还是疥巴儿的鱼肚，像个小皮球似的，厚厚的，艮揪揪的，非常有弹性，特别有嚼头。
在日本关东地区，疥巴儿鱼被誉为人间极品，有所谓“西有河豚、东有鮟鱇”之称，鱼肉除了炖煮，还可以做成刺身，也可以涮火锅吃，鱼肝还可以做寿司。相比起来，我们对疥巴儿鱼的接受就困难点，郝文中福山渔民在清代就知道疥巴儿鱼“风味甚佳”，但在*县地界，我听海边的渔民说，还在大集体的时候，海边的村子都有渔业队，拉大网拉上来的疥巴儿鱼都丢到池子里沤腥肥了，没有人吃。*县人食用疥巴儿鱼的历史可能只有三四十年。
图为8月4日烟台晚报《烟台街》报样
撰文：王东超
来源：烟台晚报
责编：徐小涵
校对：王天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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